进入2月下旬,寒假结束,各高校陆续开学。在家待了一个月的“学生党”开始离家重返学校,而提前返校的自然也不会少。或许就在要离家的那一刻,又有了许多与“依依不舍”相关的情绪,而过去那些天的不愉快、苦闷也随之烟消云散。
尤记得在春节期间,“过年吵架”冲上热搜,词条阅读超过2.4亿,话题广场写满了不同的争吵理由。但像这样的“家庭战争”可不是一开始就爆发的。按照如今网上流行的说法,回家前三天往往是蜜月期,第四天开始,亲情维系的难度就开始呈指数增长,五六天后,原本是避风港的家,反而变成了风暴中心。离家前的两三天,在不舍的情绪下,一家人重新回到了蜜月期。
《过年好》(2016)剧照。
不过,对家庭氛围、与父母关系的变化感受最深的,可能还不是过年休不到十天的“打工人”,而是期末考试结束后就回家的高校“学生党”。一旦选择回家完整度过几十天的假期,就难免体会到“维系亲情全靠刷碗”的段子般生活。
时隔一个学期未见的孩子与父母,在许多人的想象中可能是母慈子孝,但现实中可能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后的鸡飞狗跳。于是,越来越多学生党开始意识到距离才是维系与父母亲情的最佳途径,“远香近臭”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是我们生命中极为重要的课题,而离家、归家又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叙事。
从去异地求学起,我们就踏上了体验与父母、与家庭关系变化的旅程,假期回家的“蜜月期”和“七年之痒”或许只是这段旅程中的一些注脚,但不同于已经在异乡立足的工作党,还未彻底归属于某地的学生党还处于独立前的过渡期,而这也使得学生党的假期体验有了许多独特的内涵。
期待的,失落的
每一个表现大学生回家后生活的短视频、表情包里,都会讲述一件件小事,从小事中表达回家与父母关系的变化。
从买好返乡票的那一刻起,无论是孩子还是父母,都开始了对相聚的期待。漫长的时间与空间距离早就淡化了双方眼中彼此的缺点,剩下的只是久未相见的思念。也因此,在孩子刚到家时,父母满心满眼只想让孩子多吃些、多休息,而孩子自然也享受着时隔已久的宠爱。
久未归家的孩子一朝回家,对父母孩子双方而言却不仅仅是思念的缓解,还有些许陌生和客气。那三天的“蜜月期”,其实只是一种“客人”身份下的相互忍让。
但当“客人”的身份光环逐渐消失,家庭成员的定位愈加清晰后,家人间也就恢复了原本的相处模式。
在回家的第一天看着孩子睡到中午,还能安慰自己孩子只是太累的父母,几天后可能已经忍不住在孩子赖床时拉窗帘或弄出动静逼孩子起床了。沉迷手机、不叠被子、不做家务、成天窝在家邋里邋遢,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挑起父母的怒火,最后让孩子在只能做家务维系亲情的感慨中想念在学校的日子。
产生这样的冲突或许与父母和归家的孩子对“回家”的定位不同有关。
《小欢喜》(2019)剧照。
就在外求学的孩子而言,应付一整个学期的学习、社交已经筋疲力尽,寒暑假是终于可以安心躺平享受假期的时间。互联网世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在现实生活中越来越个体化、原子化和生活半径的紧缩化。对他们来说,理想的假期就是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日常追追影视剧打打游戏,馋了点个外卖,无聊了就约几个朋友出去玩一圈,晚上熬夜刷刷手机,这样才能实现精神和身体的彻底放松。从学校回到家,空间的变化也让他们从心底接受了自己已经从一个需要自律的地方回到了可以放松的地方,也就默认了可以放飞自我了。
不过,从父母的角度来看,他们自始至终都生活在家庭、故乡这一空间,他们的身份也并没有任何转变,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常年在外的孩子回来了。只是此时的孩子如同一个外来者,打破了家庭原有的平衡和生活节奏,父母作为空间原本的主宰者,自然会试图维护并试图让家庭回到他们熟悉的样子,于是,便会选择让孩子改掉那些不符合他们要求的“坏习惯”。
孩子将“回家”视为一种合理放纵的机会与父母维持原有生活秩序的需求撞在一起,双方需求和行为上的矛盾就容易被放大。哪怕在一开始,双方还可以因为“客气”保持基本的和平与礼貌,也会随着孩子在家时间的拉长,也会因争夺空间话语而陷入冲突。
直到开学的压力逼近,孩子意识到自己又要回学校加入“内卷”大军,父母也明白与孩子的分离在即,孩子对舒适环境的眷恋与父母对孩子的不舍交织在一起,共同促成了离家前几天的“蜜月期”。话语争夺战暂停,一家人再次回到母慈子孝的氛围中,直至孩子彻底离开。
《饮食男女》(1994)剧照。
不过,对许多学生党来说,比这更难容忍的反而是双方生活习惯观念的种种差异,以及父母对自我边界感的不断侵入。磨掉父母孩子之间耐心的,往往是那些琐碎的细节。
《敏感与自我》,[德]斯文娅·弗拉斯珀勒 著,许一诺、包向飞 译,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2023年4月。
当家庭成为辩论场
许多学生党会跟同学开玩笑说自己与父母有一个最高忍耐期限,超过这个期限就要出大事了。最高忍耐期限其实比段子里提起的相看两厌的“七年之痒”长一些,段子里那些“妈妈:看见你就心烦”往往只是出于生活小事上的嫌弃,睡懒觉、玩手机常常是“妈妈嫌弃行为”排行榜前列的存在。而最高忍耐期限更多时候指向的是三观、性情层面的冲突。
此前学者杜素娟讨论年轻人断亲现象的视频今年在各个社交平台热度颇高,“过年回家呆不过三天”的讨论更是让许多人产生了共鸣。回家的前三天大家的交流还停留在比较表层的饮食生活层面,但当表层的部分交流完,开始深入到内部时,观念、生活上的差异就会暴露无疑,当家庭变成辩论场时,矛盾和冲突自然也会出现。
《吉祥如意》(2020)剧照。
我们需要承认的是,在离开家庭后,我们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在大学这样比较兼容并包的地方,我们会看到许多人、许多事,也会在学习生活中逐渐培养自己的价值观、生活观,而我们的这一部分是独立于父母形成的。
于年轻人,小到饮食习惯,大到价值观念,处处可能都在变化,但对父母,他们始终停留在原地,始终在原来的城市过着没太多变化的生活。不断向前走的我们与停在原地的父母,越来越难拥抱彼此。他们嫌我们“不像话”,我们觉得他们太固执太保守。这样的双方重新聚到一起生活后,处处不同频,如果没有一方主动改变,那最后可能就是双方都忍无可忍。
父母嫌弃我们不走亲戚、嫌我们懒散邋遢,我们可能只会嫌烦,但当我们与父母在深层观念上发生冲突时,无语与苦闷会接憧而至。我们既不能接受他们的观念,也无法让他们同意我们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谁,彼此间却出现了一堵越来越高的墙。
《绯闻女孩》(Gossip Girl,2007)剧照。
对生长于“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文化中的父母辈而言,听从父母是孩子基本的义务。但对生长于原子化年代的“90后”“00后”来说,平等、尊重是人与人相处的首要原则,哪怕是父母子女间,也应有基本的边界感。父母一辈眼中可能代表疏离的距离,在这一代孩子眼中却是基本的需要。正如德国作家伊丽莎白·塔登所言:“不远也不近,这种适中的距离就是后现代社会的人类想要的,他们既不喜欢孤单,也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
《自我决定的孤独》,[德]伊丽莎白·冯·塔登著,顾牧译,广东人民出版社·万有引力,2023年3月。
许多父母难以理解孩子对边界感的强调与需求,在他们成长的年代,人与人近乎是零距离,家人之间更是如此。但社会的工业化、城市化不仅改变了邻里关系,也改变了亲缘关系,这不仅体现在对非直系亲属的“断亲”上,也表现在核心家庭中亲子距离的改变。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亲子关系、血缘关系明显高于夫妻关系,但在当代,越来越多年轻人已经认同家庭中夫妻关系才是第一位,父母与子女之间应在第二位。排序的改变自然影响着心理距离,进而影响父母子女的关系。从这一点来看,父母与子女间的一些矛盾源于双方对亲子距离的界定与想象的不同。父母期待着孩子与自己零距离,孩子则希望父母守住界限,“最长忍耐期”中忍耐的或许是父母对孩子边界的不断侵入。
被要求的“孩子”,撒娇的“孩子”
回到生活中,父母侵入孩子边界最常用的方式是对生活细节的控制。回家后失去自由是许多大学生最常见的吐槽点。小到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再到去哪儿、见谁,大到假期要不要去考驾照、打假期工,每一件事都可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旦反抗,就要做好迎接“大战”的准备。
在父母的管控与自我的意愿中反复挣扎,可能是许多人寒暑假的常态。
尝试不触及父母雷区的孩子总会小心翼翼地处理各种可能引发矛盾的事情。比如,点外卖也要趁着家里没人时偷偷点,甚至不敢让外卖员按门铃,每次都得提前备注好“放门口即可”。又或者,拿出儿时为了看电视和父母斗智斗勇的那股劲儿,给自己多争取一些生活上的自由。
《不求上进的玉子》(もらとりあむタマ子,2013)剧照。
在父母眼中,别说孩子上了大学,就是结婚生子,也永远是孩子,既然是孩子,作为父母的他们自然有资格且有义务管教。抱着长辈看晚辈心态的父母,面对孩子,始终都会处于担忧状态。他们担心孩子的言行举止不合适,担心孩子不懂事,最担心的是今后孩子在外面会因为这种“不懂事”“不合适”吃亏。尽管孩子只是暂时“放松摆烂”,但看不到孩子在外状态的父母,也还是会习惯性以孩子当下的状态想象孩子在外的情形。这样心态下的管教,更多是出于“为了孩子好”的心。
只是独自在外已经游刃有余的我们面对这些管控,除了不适,还有许多不被信任后的不满与愤怒。我们明明已经是个成年人,却总被当作孩子、总被控制,无法享受成年人应有的独立与自由。尤其是当父母的许多令人不舒服的言行以爱作为出发点时,我们的愤怒都难以找到出口,最终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窒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母与孩子对孩子角色的不同定位,导致了双方的诸多矛盾。尽管我们在家庭之外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但当回到家庭中后,我们的角色再度变回“孩子”,而当“孩子”这一角色的义务与行为准则与我们在外形成的自我发生冲突时,就可能会出现不适。
有趣的是很多时候我们回家后也会自动在身份认知上变回孩子,会习惯性地撒娇耍赖,会跟小孩子争高低,也会在有物业上门时说“大人不在家,你们晚点再来吧”。
回家后的蜜月期,我们享受的正是变回孩子却又无需承担孩子应尽义务的快乐,但当意识到做回孩子也需要遵守相应规则时,又忍不住厌烦不耐。而父母则可能是将蜜月期视作对孩子的一种宽容,蜜月期后的种种要求才是他们作为父母对孩子的基本期待。只是当孩子的角色早已不仅是孩子时,父母与孩子真正的分离才正式开始。
作者/帕孜丽娅
编辑/西西
校对/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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