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有十大会馆，贵州会馆、番禺会馆、湖广会馆、阳平会馆、绍兴会馆、安徽会馆、湖南会馆、汀州会馆、浏阳会馆和中山会馆。据统计，建得最早的是明永乐时期的江西南昌会馆；建得最晚的为1936年兴建的湖北大冶会馆。

在中国历史上，会馆大约存在了五百多年。在会馆产生的这几百年中，究竟建立过多少会馆，是难以统计出精确数字的，总之是极多的。有些研究者对某一区域在一定时间段里的会馆数量做过统计，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史料。在《会馆史略》一书中，李乔统计了清人吴长元《宸垣识略》、光绪年间出版的李虹若《朝市丛载》、徐珂《清稗类钞•宫苑类•会馆》、李华《明清以来北京工商会馆碑刻选编》、《北京市宣武区志》等一系列资料，据此推断，到了晚清民国，北京的会馆数量大约有400至500所。

明清时，江西人在北京做官、经商的人很多，故北京的江西籍会馆也多。雍正朝江西籍大学士朱轼说：“前朝吾乡在京会馆最多。”民国时有人统计，在北京400多所会馆中，江西的会馆就多达65所，为各省在京会馆之冠。又据统计，江西商帮在全国所建的会馆最多时达1500所。

而经济文化比较发达的省府县份，一般在外地做官、科考和经商的人就多，那么该省府县份在外地所建的会馆一般也会有很多。如广东顺德县自古经济发达，商业繁荣，文教鼎盛，所以一个县就在京师建了5所会馆。

据李乔介绍，会馆是一种是一种互益性的社会组织，是一种民间的自治组织。传统的中国社会，人们的组合有血缘、地缘、业缘等方式。血缘的组合造就了家族制度，地缘和业缘的组合造就了会馆及公所制度。同乡会馆是典型的地缘组合，是以籍贯（乡籍）为本，以乡谊为纽带，建立的一种地域性团体。同业会馆则是以业缘（常兼地缘）为纽带建立的一种行业性团体。

那么，与其他场所相比，会馆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发展历史，又有着何等专属文化内涵呢？本期的京华物语，就来谈一谈会馆的历史、文化与其他。

以下内容选自李乔所著的《会馆史略》，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会馆史略》，李乔著，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11月版。

原文作者丨李乔

摘编丨安也

始于明代，兴盛于清代中晚期，衰败于清末与民国末年

会馆是中国特定历史发展阶段的产物，其起源、渐兴、繁盛和衰落，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民国时有人说，两汉京师的郡邸“犹今同乡会馆也”。这是不准确的。那时的郡邸大体相当于各郡在京师的办事处，与具有多元功能的同乡会馆是不同的。且从公私角度说，郡邸是公立的，同乡会馆是私立的、民间的。还有学者认为，宋代曾出现过“待试房舍”，即专供应试举子租赁的馆舍，应属早期的“试馆”。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早期”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会馆。

会馆始于明代，兴盛于清代中晚期，衰败于清末与民国末年，20世纪50年代在大陆地区消亡。现在只有台港澳和海外还有一些会馆存在。在中国历史上，会馆大约存在了五百多年。

南海会馆七树堂。《老北京述闻 京城会馆》插图。

会馆始于明代何时？最早在哪里出现的？

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四《畿辅·会馆》云：

京师五方所聚，其乡各有会馆，为初至居停，相沿甚便。

这条史料说明，明代万历年间，五方之人所聚的北京，就已是同乡会馆丛集的地方了。

但万历年间还不是最早产生会馆的时候。明人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四“嵇山会馆唐大士像”条云：

尝考会馆之设于都中，古未有也，始嘉、隆间。盖都中流寓十土著，游闲屣士绅……惟是四方日至，不可以户编而数凡之也。用建会馆，士绅是主……继自今，内城馆者，绅是主，外城馆者，公车岁贡士是寓。其各申饬乡籍，以密五城之治……

从这条史料看，会馆始于明代嘉靖、隆庆年间，北京是最早出现会馆的地方。当时京师内城的会馆主要是来京的地方官绅居住，外城的会馆主要是进京参加科考的试子居住。

民国以来，早期的会馆研究者大都根据《帝京景物略》，将会馆初始的时间，定在明代嘉靖、隆庆年间。但后来有的研究者在翻阅地方志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材料，将会馆的初始时间向前推移到了明初。

民国1919年《芜湖县志》载：

京师芜湖会馆在前门外长巷上三条胡同。明永乐间邑人俞谟捐资购屋数椽并基地一块创建。

永乐，是明成祖朱棣的年号，时在1403年至1424年，早于嘉靖、隆庆年间100多年。这也就是说，早在明初永乐年间，北京就有会馆产生了。这座芜湖会馆设在前门外的一条叫长巷上三条的胡同里。这条胡同属于菜市口地区，离明清时有名的鹤年堂药店不远。这座芜湖会馆的设立，起了很大的示范效应，各州县在京城的仕商起而效仿，京中的会馆便逐渐多起来了。

芜湖会馆的创建者叫俞谟，他起先在南京任户部主事，迁都北京后转任工部主事，掌管工程类的事务。他是安徽芜湖人，因为看到芜湖籍做官的老乡在京办事时没有住宿的地方，便起了设立个同乡馆舍的心思。芜湖籍京官办芜湖会馆，这所同乡会馆便诞生了。这是一所官绅会馆，而不是试馆。那时，试馆恐怕还没有出现。

会馆的衰败，在清末和民国末年。清末废除了科举制度，试馆便没了存在的理由。清晚期至民初，行帮会馆逐渐被新式的工商联合会取代。1949年以后，各地会馆逐渐演变为民居杂院。

20世纪90年代的蒲阳会馆。《老北京述闻 京城会馆》插图。

“桑梓弟兄”和“异乡骨肉”：乡谊纽带与同乡会馆的建立

会馆的建立，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观念条件，二是物质条件。观念条件，就是建馆者要有同乡观念、行帮观念，同乡之间要讲“乡谊”，工商业者之间要讲共同行业利益。没有观念条件，人们不会齐心建馆。物质条件就是建馆要有一定的财力。

所谓乡谊，就是同乡之间的亲近和信赖。乡谊常被渲染为“桑梓弟兄”和“异乡骨肉”。京师福州会馆有一副对联云：“万里海天臣子，一堂桑梓弟兄。”京师绩溪会馆建馆序文云：“凡人入他国，见同国之人而喜矣；人入他乡，见同乡之人而喜矣。以素昧生平，不习名姓，一旦询邑里，辄如骨肉相遇。”可见乡谊被看得有多重。正是乡谊这种纽带，把同乡人聚集到了一起，共同筹划、集资，建立起只供本乡人住宿的同乡会馆。行帮会馆主要以共同行业利益为纽带，但也常兼有乡谊纽带。

桑梓之情——北京会馆文化展，崔晨/摄。《老北京述闻 京城会馆》插图。

会馆是集体性的馆舍，是许多人寄寓的地方，面积不能太小，会馆又须有聚会、娱乐及储货等功能，馆舍总是越大越好。这就需要具有相当的财力才能建起会馆。会馆馆舍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财力雄厚的官宦、富商捐出自己的房产用作会馆，即“舍宅为馆”，一种是购买现成房产或完全新建馆舍。购买房产或新建馆舍的经费来源，一种是独资，一种是集资。建立大型的馆舍，一般都需要集资。

“舍宅为馆”的例子，相传明代丞相张居正捐出私宅修建了全楚会馆，明清时福建籍的高官叶向高、李光地、蔡新等都曾“舍宅为馆”。独资捐建会馆之例，如上举明代永乐年间北京的芜湖会馆，就是由曾任北京工部主事的俞谟独资购房捐建的。

清代京师的安徽会馆和长沙郡馆都是具有相当规模的大会馆，都是集资建成的。安徽会馆建立时，首倡者“登高一呼，和者百应”，“皆有桑梓”，大批皖籍高官和淮军将领捐款（《安徽会馆志·自序》）。

长沙郡馆建立时，“合郡人文，会逢其盛，同心协力，欢然交忻，莫不踊跃捐输”（《京师长沙郡馆志》）。北京的湖南会馆，是维新志士谭嗣同的父亲、户部主事谭继洵等官员集资建立的。湖南酉西会馆，是由辰州、沅州、永顺、靖州四府在京人士集资建立的，是湘西十三县的会馆。

会馆设在名人故宅之上，是一件让馆人自豪的事

会馆的建筑有大有小。狭隘的不过一个三合院、四合院之类，也就八九间、十几间房子，如北京棉花胡同的江西吉安惜字会馆，仅有九间房屋。阔大的可以是几重院落，房屋在百间以上，如北京的安徽休宁会馆由十多个院子组成。康有为住过的南海会馆，最后发展为13个院落，190多间房屋。

比较好一些的会馆建筑，一般都能满足会馆的各项功能。全汉升《中国行会制度史•会馆的组织》谓会馆的建筑云：

“会馆的构造颇为复杂，约分下列各部分：1. 司事房，2. 神殿，3. 戏台，4. 花厅，5. 客厅，6. 厨房，7. 丙舍（停柩用），8. 义冢。”

这是标准的符合会馆功能的建筑格局。总的来说，会馆的建筑一般要包括馆人居住的房屋和聚会、待客、议事之用的厅堂，有条件的还要建神殿、祠堂、戏楼等建筑，更好的还建有供赏心休憩之用的假山、亭池等。民国李景铭《闽中会馆志》描述了京师的福建省、府、县三级共22所会馆的建筑情形，馆中都有正厅、厢房、神殿、戏楼等建筑，完全能够满足会馆的功能需要。

中山会馆内景。《老北京述闻 京城会馆》插图。

试馆为表彰历届中式的试子，鼓励正在备考的试子，常在会馆中设立“科名录”，将历届考中的试子的名字展示出来。如北京绍兴会馆就在东南跨院的甬道墙壁上镶嵌了《绍兴府历届中试者科名录》。

明清北京是首都，高官显宦和文化名人多，他们的房舍一般比较好，北京许多会馆都是由这些高官名人的故宅或祠堂转化而来的。如江西会馆的前身是抗元民族英雄谢枋得的祠堂，浙江试馆的前身是明代民族英雄于谦的祠堂，东莞老馆的前身是明末民族英雄袁崇焕的祠堂，休宁会馆的前身是明代相国许维桢的宅邸，东莞新馆的前身是清代封疆重臣年羹尧的宅邸，广州会馆的前身先后是清初戏剧家李渔和大学者杭世骏的故宅，宣城会馆的前身是清初诗人施愚山的故宅，安徽会馆的前身是清初学者孙承泽的故宅，顺德邑馆的前身是清初文学家朱彝尊的故宅，太原会馆的前身是清初经学家阎若璩的故宅，番禺会馆的前身是清代思想家龚自珍的故宅，宜昌会馆的前身曾是清末学者杨守敬的故宅。会馆设在名人故宅之上，这是一件让馆人自豪的事。

一般来说，只要建馆资金充足，对于会馆建筑，馆人必追求高屋华构，堂皇悦目，因为他们认为这样能为家乡增光。清代北京的湖广会馆，建筑主体宏大，楼阁高敞，乡贤祠、文昌阁、宝善堂、楚畹馆、风雨怀人馆、戏楼等建筑庄重雅致，山石亭林清雅宜人，是一座会馆建筑的杰作。最有特色的会馆建筑，往往不是由老宅改成的，而是新建造的会馆，因为新造的会馆可以完全按照馆人自己的审美爱好来设计。许多行帮会馆的建筑都是新设计的极有特色的会馆建筑。

不少会馆在建筑风格上呈现园林化的趋向。如京师安徽休宁会馆建成后，花园面积达九千多平方米，内有云烟收放亭、子山亭、假山、池水等。大名士李慈铭对馆中的“清池曲栏，重杨映之”赞赏有加，曾在馆中宴请朝鲜客人。

行帮建立会馆，都把会馆建筑当作显示自己经济实力的标志物，所以只要资金允许，就会把会馆建得相当豪华，而且随着经济实力的增长而不断扩建。开封山陕会馆初建时，只有接檐香亭五间，旁构两庑，前起歌楼，外设大门，后来不断重修，最终形成一组壮丽的建筑群体，包括照壁、戏楼、钟楼、鼓楼、牌坊、厢房、拜殿、卷棚、大殿和东西跨院。

跨院有上房、卷棚、廊房和唱堂会的堂戏楼，自成一体，精巧玲珑。整个会馆建筑比起同在开封的著名的大相国寺来，还要豪华富丽，特别是其建筑装饰艺术，堪称省城之冠。成都平原上的许多移民会馆也是竞尚豪华，有诗咏道：“争修会馆斗奢华，不惜金银亿万化。”

许多会馆建筑都挂有对联，从中可以看出馆人的心理和追求。如山东聊城山陕会馆的戏楼有一副对联云：“宫商翕奏，赏心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扮演成文，快意在坦道骏马高帆顺风。”上联意为，吹奏着和谐美妙的音乐，赏心之事是科考高中和娶个颜如玉的媳妇；下联意为，人生如戏，快意的是骑着骏马在坦途上迅跑，人生一帆风顺。明清时代试子和大众的人生观尽在其中了。

会馆的功能是多元的，除了解决同乡人住宿这个最基本的问题外，还具有多方面的功能，还开展一些活动，总之，会馆能够满足馆人多方面的需要。

关于会馆的功能和活动，许多会馆碑记和会馆志上都有记述和说明。有的碑记说，会馆的功能是“迎神庥，联嘉会，襄义举，笃乡情”，有的碑记说，会馆是用来“祀神、合乐、义举、公约”的场所。

“迎神庥”“祀神”，就是馆人祭祀自己所敬奉的神祇；“联嘉会”“合乐”，就是聚会和娱乐；“襄义举”，就是帮助同乡解决困难；“笃乡情”，就是敦睦乡谊，联络乡情；“公约”，就是敦促同乡要遵守规约，维护集体利益。

有的现代学者还将会馆的功能归结为两大项：一、会馆是“同乡送往迎来的基本场所”；二、会馆是“寓外人士亲情乡情的依托处，是家乡故园的浓缩地”。

这些碑记和归纳，基本概括了会馆的功能和活动。但还需要做一些具体的说明。

一、住宿。为寓外的同乡同业人士提供食宿之处，是会馆最基本的功能。这个功能与一般旅店没有什么不同，差别只是所接待的对象不同，旅馆接待的是社会上所有人士，会馆则限定为某些人群，接待的是同乡或同业人士，包括官绅、试子、行帮人员、旗人、同宗人士等。

二、宴集、娱乐、庆贺。逢年过节或遇到喜庆之事，会馆要举行宴集活动和庆贺仪式。会馆一般都设有聚会厅堂和厨房，以备欢宴之用。为了娱乐，许多大一些的会馆都建有戏楼、亭台、廊榭、水池、假山等可供娱乐、游憩的设施。会馆更是庆贺活动的场所，如果本乡试子有人考中了状元、榜眼、探花，会馆必会组织一场庆典。

三、联乡情，敦乡谊。会馆是联络乡情、敦睦乡谊、化解乡愁之地。晋商会馆有碑记云：“同乡偕来于斯馆也，联乡语，叙乡情，畅然荡然。不独逆旅之况赖以消释，抑且相任相恤”，“无去国怀乡之悲”，“虽在异地，宛若家乡”。为了敦睦乡谊，增进同乡感情，会馆常会安排一些活动，如每到年节或科考结束，同乡都要聚集在会馆里举行团拜和庆贺活动，饮宴欢聚，看戏娱乐，畅叙乡情。正如《燕都杂咏注》所记：北京“外城有各省郡邑会馆，每年新春团拜，及公车庆贺，俱于此演剧，所以敦桑梓也”。

四、聚会、议事。会馆的馆舍为众多同乡同业人士提供了聚会、议事的条件，有的会馆建得宏敞宽阔，完全可以作为会堂使用。官员可以在会馆里谈论政情、发表政见，试子可以在会馆里交流科场信息，工商业者可以在会馆里交流商情，商讨生意。行帮会馆作为商务机关，还具有协调商务关系和裁决商业纠纷的功能。

五、祭祀。住馆的官绅、试子和工商业者，都有祭祀乡神乡贤的需求。他们远离家乡，求官求财求中式，特别希望得到神祇的保佑、慰藉和乡贤的榜样力量，所以对祭祀一事特别重视，他们还将神贤作为彼此认同和团结的象征。会馆一般都建有神庙、神殿和祠堂，供馆人祭祀之用。有些会馆的主体建筑就是一座神庙或祠堂。没有独立神庙的会馆也要在堂屋中设置神像、牌位。

六、慈善救助。会馆的慈善救助分为对内和对外两个方面。对内，如果是住馆的同乡同行遇到了生活和业务困难，馆方和同乡同业中人，会尽力给予帮助。“患难疾病相维持”是同乡馆人互助的惯例，有些会馆还备有治病基金。会馆一般都设有义园，专门安葬客死而不能归葬的同乡同业。有的会馆还举办义塾和学校，为旅居者子弟提供受教育的机会，甚至资助科考的费用。对外，如果有同乡失业者、流浪者前来求助，会馆会尽力帮助介绍职业或资助返乡路费，使其不致流落街头。如果遇到家乡受灾或修庙、修桥补路，有的会馆还会组织馆人捐资。

七、储存货物和设市。许多行帮会馆都有储存货物的功能。有的商帮会馆还有设市功能。如《山右临襄会馆为油市成立始末缘由专事记载碑记》云：“油市之设，创自前明。后于清康熙年间，移至临襄会馆，迄今已数百年。该馆极宏敞，可容数百人，最宜建为商市。然实因管理得人，苦心筹划，力为布置，用多数之金钱，成宽阔之地基，使同行无不称便，实为吾油市之幸。”宽敞的会馆成了商业集市的场地。

本文选自《会馆史略》，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文中所用插图除剧照外均来自《老北京述闻 京城会馆》一书。文图均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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