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动物园:北京的“现代化”之旅丨京华物语_大只500怎么当代理?

《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赵省伟、孙魏 著,北京日报出版,2023年3月版。

学界对中国现代化的研究,一般是把上海视作中国现代化的肇始之地。就北京来说,研究者多把1913年建立新世界游艺场,1914年开放中央公园,1915打造“模范市区”即著名的“新街市”,以及1917年建造城南游乐园,作为北京步入现代化的起点。

而《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却形象而生动地告诉我们:这个起点或许要早于原来的判断——尽管它还只是“开始”步入“现代”而远未“化”之。从民初前移到清末,时间上可能仅仅一二十年,却给人们带来某种颠覆性的认知——在中国于政治生活领域“走向共和”之前,北京已于市民生活领域“走向现代”了,这也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


图说旧日时光

对于中国现代化中的诸多重要问题,除了历史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的种种高见,一些不起眼的文本如老照片、老地图,往往也能给我们带来许多有益的启示。相对于可以洋洋洒洒尽情铺陈渲染的文字,图片往往是大音希声,却以文字不可替代更不能更改的细节给世人留下不尽的言说空间,比如《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

《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主要由拍摄于1910年的《京师博览园》相册、拍摄于1909年的《农事试验场全景》相册和附录三个部分组成。两本相册收入农事试验场官员、农事试验场地图、各处建筑风景、各种动植物及游客照片共172幅,附录部分收有连载于1908年《顺天时报》的《京师博览园游记》以及1919年建立于江苏徐州的第二农事试验场的照片32幅。

松风萝月轩。建成于1906年,是当时的游船码头,这是一座长方形敞庭,周围有双层栏杆,可休息乘凉。东西各有藤萝架,周围有松树和灌木。

书中收入的20幅人物照片,包括载振、溥颋、熙彦、杨士琦、沈云沛、端方、诚璋、萧敷训、袁思亮等,他们之中有清政府农工商部大臣、副大臣、尚书、右侍郎、右丞、左参议,有农事试验场监督、总办、会办、科长、科员。作为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人,他们的照片应该是首次公开亮相。

书中收有农事试验场里各处建筑风光和游客的照片126幅:包括“博览园二十四景”中的场园正门、办公大楼、动物园、松风萝月轩、豳风堂、莲花池、东洋楼、万字楼、草亭、观稼轩、花洞、植物园、大桥、假山石、西洋茶馆、来远楼、西洋楼、樱花、三卷、蚕桑馆、博物馆楼房、桑林、果树、谷麦试验场,以及“十三桥”中的动物园北门劈柴桥、农林房劈柴桥、东北宫门木长桥、东北宫门断桥、荟芳轩东面的青石桥、瀑布西侧的三叠游廊、中式花园(东洋亭前)木长桥、东洋房西面的高木桥、万字楼南面的大石桥、畅观楼前的南薰桥、鬯春堂东面的西式桥、鬯春堂南面的高石桥、五谷地内的高木桥,等等。

动物园中的主角,自然是各种珍稀动物。书中收录26幅动物照片,有来自印度的老虎、大象、貘;来自非洲的豹子、银狮、纹马(即斑马);来自美洲的雄银狮、红鹿;来自澳大利亚的袋鼠、鸵鸟;来自日本的鸽子、东洋鸡;来自东北的大狼、大雕、仙鹤;来自蒙古的马鹿、雌狍;来自广东的大猴、小猴、珍珠鸡;来自四川的箭猪,等等。而根据《京师博览园游记》所记,动物场内还有来自印度的大蟒、丁香鹦鹉、麒麟鹦鹉;来自非洲的大马猴;来自美洲的鳄鱼、野牛、白鼻熊、驼羊;来自澳大利亚的凤翎鹦鹉;来自俄国的黑熊;来自蒙古的野鸡;来自上海的鸳鸯鸡;来自广东的野鸡、白头沉香、花沉香、紫沉香、灰芙蓉、相思鸟;来自四川的吐绶鸡;来自直隶的五道松鼠、土拨鼠、黑地羊;来自安徽的羚羊,等等。据不完全统计,园中的植物不下数千种,东西洋植物一概都有,堪称蔚为大观。

小纹马。产非洲。

以百年前的老照片描绘北京步入现代化的旅程,形象、生动、权威、可信。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有人有物有景有事,无言而雄辩地讲述着那个新旧交替、中外交合、物心交融年代里的“北京故事”。


历史的起点何在?

衡量一个事物发展的起点和阶段,可以按照不同研究思路和逻辑结构,选择适当的标志物。李欧梵的《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通过文献梳理、现场踏勘、对比分析等方式,探索以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为代表的都市文化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通过分析典型个案,李欧梵在探求上海都市文化的本源的过程中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理念,就是物质文化对现代文明的影响,比如上海的街道、建筑、商业、电影、印刷等等。在他看来,上海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现代文明,是先从物质生活方面开始的。

《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李欧梵 著,毛尖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1年12月版。

而在《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中,中山大学中文副教授林峥撰写的导言《北京公园的先声——作为游赏场所与文化空间的万牲园》,则详细梳理了晚清以来,以农事试验场和万牲园为代表,北京步入现代化的进程:1906年4月15日,商部奏请饬拨官地兴办农事试验场;10月13日,端方、戴鸿慈上折奏请举办图书馆、博物院、万牲园和公园等设施。1907年7月19日,万牲园正式对外开放。1908年7月19日,农事试验场正式对外开放。三年三个台阶,紧锣密鼓的背后,分明听得见现代化向我们急促走来的脚步声。

就举办者的初衷而言,“五大臣”之中的端方、戴鸿慈出洋考察归来后,上折奏陈欧美各国诸多“导民善法”,并奏请次第举办相关设施。当时,他们对于动物园的关注集中于一个“奇”字。然而,时势比人强。十九世纪后半叶以来,欧美植物园、动物园开始肩负起供中下层阶级休闲娱乐、陶冶情操和公众教育的功能。受其影响,万牲园的主办者对这些从西方引进的新设施的格局、形制和功用逐步有了更多的认识,关注的重点逐渐从“动物”转向“园”。尽管开办时官方将万牲园作为博览园的一部分,一再强调其开通民智、研究学理的意义,但后来他们还是更加注重其作为公共空间供市民休憩的社会功能。

动物园门。动物园即万牲园,位于农事试验场东南侧,建成于1907年,占地面积1.5公顷,是国内第一家动物园。

长久以来,北京缺乏合乎现代公园性质、能为市民提供社交场所的公共场域。众多文人士大夫寄情于陶然亭、西山及一些寺庙、山水之间;普通民众的传统娱乐空间主要是庙会、茶馆、什刹海等处;平民百姓则将街道作为自己日常的娱乐场所,从而养成“站街”的习惯。万牲园的出现,为北京市民提供了新兴的娱乐空间甚至休闲方式。《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告诉我们,万牲园内服务设施十分完备,除了商户茶社、餐厅、照相馆外,亦备有肩舆、人力车和游船等。此前传统国人缺乏休闲的概念,更缺乏从西方看来既“卫生”又“现代”的休闲方式。于是阴错阳差,位于农事试验场东部的万牲园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北京公园的滥觞。当时的外国媒体敏锐地觉察到并高度评价了这一新变,英国《泰晤士报》在报道晚清北京的市政革新时,就每每以万牲园为重要标志。今天我们回顾历史可以发现,作为晚清北京新兴的公共空间,万牲园开启了北京公园涵养公民现代休闲理念和生活方式,以及现代公共文化和市民精神的先河。进一步来看,这种中西合璧、新旧并存的特质,成为后来民国时期京都市政公所陆续改造并开放一系列皇家园林、坛庙作为城市公园最大的特色。


过渡时期的特征

清末民初以来,旧的传统尚在,新的风气渐浓。这个新旧接替的特点在《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观稼轩又名自在庄,形状犹如农舍,屋前开有菜圃。旷然亭又名挹翠亭,站在亭中,四周的农田、村舍等田间风光尽收眼底。鬯春堂的屋顶为三卷棚顶,在房檐上用金漆描成飘带形,红地金花一连三式,当时人称“三卷”,是为地道的中式风格。海峤瀛春俨然是一栋日式风格建筑,建在高台之上,四面是日式推拉门窗,房间周围种有樱花,东洋之风甚为浓郁。畅观楼是北京保存最完整的欧式建筑,也是北京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的皇家夏日行宫,被称为“最后的皇家行宫”;门前南薰桥桥南两侧有两只喷水的铜兽,东为铜狮,西为铜犼,均具有鲜明的西洋风格。最典型的中西合璧建筑就是农事试验场的正门:由大门、北楼、东配楼、西配楼组成,大门面南而立,造型是仿照文艺复兴风格的西洋楼形式,却又与中国传统的牌楼相似,大门上部繁复的砖雕中清楚地刻有四条龙的图案。于是我们看到,在农事试验场里,具有中式、日式、欧式等不同风格的建筑参差排列,相互呼应,和谐相处,各美其美。

来远楼。位于农事试验场西北部长河南岸,建成于1906年,是一幢欧式风格的三层小楼,东西各有长廊。

值得注意的是,书中风景照里的所有人物均面无表情,三三两两分布在景观的各处,显示出“刻意”而为的“随意”,本来的主角成为了道具。它们使世人看到,尽管呈现手段已经改变,但呈现理念却还是延续了中国古代文人山水画的传统:人物自然绝非可有可无,但呈现的主体依然是山水风光。如:在松风萝月轩的照片中,六位男子一律鼠尾发型,一个个手持团扇,或立于水边,或坐在走廊矮栏上。东北宫门处木长桥头,两名男子相背而立,手持圆顶镶边礼帽。来远楼的走廊和亭子里,有十四名男子,手持圆扇或礼帽,或站或立或蹲。另外,在畅观楼前和南薰桥上,在蚕桑馆门前,在中式花园木长桥上,在莲花塘岸边的小路上,在三叠游廊里,在东洋房和东洋亭周边,在万字楼南面的大石桥和四周的运动场上,在莲花塘的田埂上,在鬯春堂的背面……都能看到少则三五人多则十余人的身影,除了手持雨伞、团扇、礼帽,他们同样都是极少动作。例外的场景出现在豳风堂的背面:三人站立在树丛前面,远处另有一人正在向他们走来——这是全书中为数不多的一幅具有动感的照片。

“男女授受不亲”,是古代中国延续千百年的传统。于是我们看到,豳风堂设有茶座,廊子里是女座,院子里是男座。与此相同,万字楼茶座在楼上接待男客,在楼下接待女宾。咖啡馆又名西洋茶馆,室内均为西式陈设,同样是男座在南区,女座在北区。看来,此时男女依然有别。但是,新兴的公共空间毕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在万牲园中,由于对男女游客一律开放,尤其是很快便不再限制男女同游,开中国官方公共场所打破男女界限的先例,女性遂成为园中备受瞩目的观看对象。于是,在万牲园里,“男女有别”的藩篱悄然走向无用、无视、无形。


新时代的征兆

位于西直门外,在乐善园、继园以及广善寺、惠安寺两园两寺旧址基础上建设起来的农事试验场,处处带有鲜明的新时代印记。豳风堂北面山坡上砌有假山石,由机器带动的小瀑布冲流而下,工业文明成果与中国传统无缝对接,成为园内一道独特的景观。而草亭房内的游客、女学生结伴而行游览北京第一个公园、万字楼前拥挤的游人以及场内工人劳作等珍贵照片,则从不同角度再现新时代来临之际的历史场景,成为北京迈向现代化的重要见证,成为北京乡愁的现代述说。

书中显示,在普通的人力车车篷上,在由后面推动而行的外洋推车车篷上,在价钱比人力车价格贵一倍半还多的二人肩舆的篷顶上,都印有醒目的“游聘公司”字样,显示出经营者鲜明的产权意识和品牌意识。

官方规定学堂参观博览园不收门票费用,将星期日定为接待学堂之期,其中万字楼在这天不对外开放,专门免费接待学生。从中一方面可以体会主办者偏重研究教学之良苦用心;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主办者已经初步具有了针对不同目标受众采取相应策略的现代经营意识。

海棠式亭,即今天的依绿亭,位于豳风堂东南侧,建成于1908年初,原是二层海棠式亭,后改建为一层建筑。

至于公园管理上的规范化,则更是令今人咋舌。宣统年间编定的《农工商部农事试验场章程》,分章详细制定农事试验场的管理办法和规则。其中第五章“博览园附设动物园博物馆”乃专为博览园而设,以下又具体到动物科办事规则、茶园管理规则、游览章程、售票验票章程、动物园章程、植物园章程、动植标本室章程、茶园章程、照相章程、学堂参观章程、萃卖章程,等等,真是巨细无遗。这些规则的设立,一方面是在规范一个文明有序的公共空间,另一方面则是在试图从身体、观念方面规训符合西方观念的“文明”的现代人。


对比的魅力

记得看过一本台湾摄影画册,编者将宝岛新旧场景原地、原视角对比展示,相对于自然变迁而言,更为剧烈的社会变革令人不禁浮想联翩。《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同样重视通过古与今、中与外、景与人、黑白与彩色、延续与改变的对比来表达时光留下的印记。比如:当年农事试验场的大门上部悬挂着两面龙旗,今天动物园的大门上部当然已无龙的踪影;当年农事试验场的进园东门即东配房二层设有门廊,而今天的东配房二层之上则改为外墙;海棠式亭也由两层改为一层。此外,还有农事试验场正门内的接待室、松风萝月轩、豳风堂、荟芳轩、来远楼、畅观楼以及门前南薰桥桥南的喷水铜狮,等等,都是将百年前后的景象配对呈现。变化的细节或多或少,古今异同的含义或深或浅,但是都显示出编者的用心所在。

试验场大门。正门由大门、北楼、东配楼、西配楼组成。

诞生于百年前的这些建筑,有的仍矗立在原地供人游赏;有的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整修;有的则是已经旧貌换新颜。但是,它们都留下了历史的印记,也给今天的人们带来复杂的感受和多维度的思考。没有比较,就不会知道,每天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其实总是既不同于昨天也不同于明天的——只有逝去,才能够进行真正的创造;而创造的本质,也就在于总是要舍去或改变一些东西。

《京师博览园》和《农事试验场》拍摄者的身份,书中没有披露,他们的主观动机我们无从揣测,但存世留痕的客观效果却是十分鲜明。一叶以知秋,一斑以窥豹。东晋的王珣曾经感叹:“人固不可以无年!”谁能想到,在时光的流淌中,一座不起眼的农事试验场,无意中拉开了北京现代化的序幕;一本普普通通的画册,记录了惊涛骇浪之下长达百年的潜流。钟书河在《<走向世界丛书>总序》中写道:“一个国家和民族从古代走到现代的历史,往往也就是它的人民打开眼界和走向世界的历史。”我们看到,“打开眼界”“走向世界”,这个历史还在延续。中国式的现代化依然在路上。

文中所用图片均来自《西洋镜:1909,北京动物园》,已获得出版社授权。

作者/蔚青 编辑/王铭博 校对/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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